来源 / ESPN

作者 / Anthony Olivieri

译者 / kewell

1998年总决赛结束的几个月后，在曼哈顿一处会议室，迈克尔-乔丹坐在巨大的桌子旁。这是NBA老板和球员讨价还价的现场。联盟陷入停摆，新赛季危在旦夕。但乔丹还得关照其他未完成的工作。

一群球员与乔丹坐在一起，当时的他站在工会一方，哪怕再过几周，他就要宣布自己的第二次退役了。他面前有一个麦克风，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总裁兼CEO戴夫-切克茨面前也有一个，而切克茨身边——也就是乔丹对面——坐着另外七位老板，以及总裁大卫-斯特恩。

球员说，要联盟分配更多收入，因为乔丹的全球知名度是推动这些收入主要力量。老板们则要求管控薪资体系，不能再出现乔丹一人薪水超过此前两个赛季球队整体工资帽的情况了。

切克茨自己承认，他和乔丹以前从未交流过，但两人却有很深的纠葛。1980年代，他是爵士高管，负责选中了斯托克顿和马龙，而这两人才在总决赛连续输给乔丹。而从1991到2001年，切克茨和他的球队一共被乔丹的公牛淘汰了四次（在此期间，尼克斯一共被公牛淘汰五次）。

而现在，就在参与者推进会议流程之时，乔丹盯着切克茨，前倾身体对着麦克风开了口。

“还想努力打败公牛，是吧？”他说。两人交换了了然的眼神。未宣之于口的，是两年前原本会改变一切，却未能实现的签约——乔丹加盟尼克斯。如果流言没传错，那这笔签约可能会在1996年的夏天改变NBA的平衡。当时，球员权力开始加码，而正处于巅峰的乔丹正准备第一次成为不受限自由球员。

以下正是关于那次谈判的口述史，是NBA资本的力量让签约成为可能，也是这种力量让签约随后告吹。它说明了球星可以如何终结或开始一个王朝。当然，这只是流言，你可以选择信与不信。

* * * *

1996年6月16日，穿着球衣的乔丹趴在联合中心更衣室的地毯上。他左臂夹着篮球，像个抱着安慰毛绒玩具的孩子。他在哭泣。那是乔丹在其父遭到谋杀后首次夺冠，4-2战胜了超音速。

对32岁的乔丹而言，1995-96赛季是他的救赎之旅。他成为得分王，拿到第四个MVP，带队打出72胜纪录。在总决赛开始前，公牛在季后赛只输了一场，一三轮横扫了热火和魔术，半决赛4-1淘汰尼克斯。

这就是合同年的乔丹。

私底下，公牛有担心的理由。不只是乔丹将首次试水自由市场，主帅菲尔-杰克逊和丹尼斯-罗德曼在球队的未来也是问号。

至于尼克斯，他们已在帕特-莱利手下巅峰了五年，1994年还进了总决赛，当时乔丹不在联盟。而现在，尼克斯准备围绕33岁的帕特里克-尤因继续建队。年长的控卫德里克-哈珀和老将前锋安东尼-梅森是之前尼克斯的关键主力，他们也都已经离队。

在切克茨看来，当时的尼克斯根本没夺冠的实力。

萨姆-史密斯（《芝加哥论坛报》公牛记者，《乔丹法则》作者）：那个夏天拖泥带水的，乔丹成了自由球员，但没有哪支球队买得起他。他没地方可去。后来，我就听到了关于尼克斯的流言。

麦克-怀斯（前《纽约时报》尼克斯记者）：对尼克斯来说，最重要的是跟公牛竞争，越过叫迈克尔的那座山。在90年代，NBA成了乔丹的天下，队里的巨星必须要有至少一位名人堂级帮手才有机会夺冠。

史密斯：尼克斯当然不愿意一直输给公牛。但在没有乔丹的时候，他们还在总决赛输给了火箭。纽约一直想搞点大事。

弗兰克-艾索拉（前《纽约每日新闻》记者）：切克茨、厄尼-格伦菲尔德（尼克斯经理）为了得到乔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他们交易掉了一些人，又收下了一些合同快到期的人。

格伦菲尔德：如果在薪资上行得通，我们可以放弃一切。相信我。乔丹团队在媒体上放风说，公牛开不出让他满意的条件，他就会考虑别的选择。

切克茨：于是，到1996年休赛期，我们创造了大笔薪金空间，外界都很相信纽约可以做到，我们有计划。

麦迪逊广场花园CEO戴夫-切克茨（左）和尼克斯总经理厄尼-格伦菲尔德

* * * *

他们的计划在1996年2月8日的交易截止日前就已经开始了。尼克斯在10天时间里做了两笔交易，包括送走老将前锋查尔斯-史密斯，换回到期合同，创造了急需的1000万美元空间。

到1996年3月8日，自全明星后仅取得4胜9负的尼克斯炒掉了唐-尼尔森，他在莱利之后只执教了59场。助教小范甘迪顶上主帅位置，巨变已无可避免。

艾索拉：切克茨一直想搞大事。尼克斯曾试图引进查尔斯-巴克利。他们无比渴望得到第二位巨星。加上尤因，就能组冠军队了。

格伦菲尔德：那就是个流言。我的意思是，我的电话永远是通的，我肯定会打电话询问谁有可能转会，但我从不觉得巴克利有可能过来。那时候他都到生涯末期了。我不认为尤因得到了应得的肯定。连续八年，他都至少打了79场比赛，场均得到25+12，盖帽也有两三次。我们围绕着帕特里克建队，希望能找到合适的拼图。

艾索拉：我想乔丹肯定符合第二个巨星的标准。

史密斯：（乔丹经纪人大卫-法尔克）总是幻想着把他手下的客户、那些最大的巨星都放在一支球队里，然后由他来控制这支球队，做个影子经理。我猜这一直都是他的梦想。

法尔克：大部分批评者都不会说我想做尼克斯的影子经理。你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吗？他们说我是影子总裁。这太侮辱人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但在1994年和1996年，我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不受限自由球员会出现，规则会改变，球员价值也会改变。

格伦菲尔德：如果球员可以提前变成自由球员——也就是不受限自由球员——那他们的话语权就大多了。

* * * *

1996年是NBA第一次经历那么疯狂的自由市场。当时在《纽约时报》做尼克斯记者的怀斯写道，“NBA出现了一批史上最强的自由球员”。很大程度上，那就是《决定》（2010年，勒布朗）和“汉普顿斯五虎”（2016年，勇士招募杜兰特）的前奏。

在新劳资协议下，变成自由球员从来没有那么轻松，市场全是年轻的天赋：24岁的沙奎尔-奥尼尔，26岁的阿朗佐-莫宁，还有朱万-霍华德、加里-佩顿、迪肯贝-穆托姆博、雷吉-米勒、阿兰-休斯顿，一共多达165人，许多都才刚进入巅峰。

但当时还没有顶薪和奢侈税的规定，只有工资帽的限制。公牛拥有乔丹的鸟权，可以在超出2440万工资帽的情况下签下自由球员。换句话说，只有公牛才可以随意对乔丹出价。

拉斯-格拉尼克（前NBA副总裁，劳资谈判负责人）：1995年出现了停摆，同时工会管理层也出现了变动。新领导人叫西蒙-古尔丁，他曾在NBA工作。有些人觉得，从政治层面考虑，他不适合管工会。

法尔克：我不认为联盟会被西蒙拿捏，他们不怕他。

杰弗里-凯斯勒（NBA球员工会律师）：以尤因和乔丹为首，一群球员取消了工会资质，因为他们觉得还未签订的协议是对他们的背叛。

法尔克：如果工会无力，合理的做法就是取消其资质，让球员拿到更多自主权。工会没有能力谈妥一份合理的协定，于是我们鼓励球员取消资质。

格拉尼克：巴克-威廉姆斯是工会总裁。他支持古尔丁和工会领导层。而凯斯勒代表的一群人试图取消工会。

* * * *

从1995年7月1日开始到9月12日工会投票同意新协议为止，NBA出现史上第一次停摆。在乔丹的公牛夺得1996年冠军后，这份新协议到7月还未被签署，双方仍在一些细节上争执不下。这导致另一次短暂停工的出现，凯斯勒称之为“著名的20分钟停摆”。

1996年7月11日，新约正式签署。当天下午5点，史上规模最大的自由市场正式拉开帷幕。

法尔克：我让手下顶级客户在1996年都成了自由球员。乔丹、莫宁、穆托姆博、霍华德、肯尼-安德森、阿门-吉列安、克里斯-加特林。就跟下棋一样。

切克茨：尼克斯对薪资空间的处理在历史上就很差。当时我们先追了休斯顿，他是第一目标。如果阿兰不肯签，就追米勒。但在我们正式开始招募前，我先给法尔克打了电话，询问乔丹。

艾索拉：尼克斯好不容易有了钱。他们愿意给乔丹最高价。

切克茨：如果能找到签下乔丹并得到联盟通过的办法，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法尔克：比起公牛能开的价，别队的报价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唯一的问题是（乔丹）跟老板的关系，杰里（雷因斯多夫）愿意给多少，而迈克尔又能接受多少。没别队什么事，这是一场只有一方参加的比赛。

公牛老板莱因斯多夫和乔丹

* * * *

12年前，乔丹作为探花秀加盟公牛的时候，这支球队在此前七个赛季只进了一次季后赛，从未打过分区决赛。这位救世主签了七年630万的新秀合约。1984-85赛季，也就是乔丹的新秀年，工资帽首次生效，总额为360万美元。

魔术师约翰逊是当时的顶薪球员，他与湖人谈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合同，从1984年开始生效。到1985年6月，尼克斯选择尤因为状元秀。法尔克是他的经纪人。

法尔克：魔术师签的五年新秀合同很糟糕。第二年以后，他的经纪人就开始跟杰里-巴斯谈判。魔术师是NCAA的奇迹球星，是总决赛MVP。湖人是1984-85赛季前仅有的受工资帽限制的五支球队之一，于是他们谈了一份25年2500万的合同。

史密斯：他们没有超过工资帽限制，很有创意。这在当时是大新闻，因为没有球员签过这种规模的合同。

法尔克：作为魔术师死忠，我觉得魔术师亏惨了。第二天CNN就采访了我，他们问我这是否就是体育界的“末日”，我说，“等这份合同生效后，魔术师等着哭吧，因为他太滞后于市场了。”伊塞亚-托马斯、魔术师-约翰逊、卡尔-马龙这些人从来没拿到过大钱，因为只要看到他们眼中不如自己的球员挣了大钱，他们就要重谈合同。魔术师那份合同在1984赛季开始，而1985年9月，尤因就签了10年3200万。

* * * *

1996年，当乔丹试水自由市场之时，《体育画报》出了一篇吸睛之作：《价值4000万的男人——不管将成为自由球员的乔丹签下多大合同，都配不上他真正的价值》。这篇文章估算乔丹在1995年赚了4400万，但1995-96赛季的薪水只占了其中9%。

尤因是当年的最高薪球员，年薪达到1870万，他在这一年的薪水远高于合约的其他年份。但在如此多巨星成为自由球员的情况下，大家都猜测会有很多人薪水达到或超过尤因的水平。

法尔克：乔丹就像泰姬陵一样独特，因此在那种环境下，没什么参照对比，很难判断什么价格才是公正的。雷因斯多夫是我在职业体育圈遇到过的最聪明老板之一，对他来说，处理这事也很棘手。

BJ-阿姆斯特朗（1989-1993年间的乔丹队友；1995年已是球员经纪人）：乔丹这种球星的真实价值究竟有多少？我想这取决于他的谈判对象。

莱昂纳德-阿马托（奥尼尔经纪人）：超巨们意识到球队都是围绕他们建设的。在NBA，一位球员就可以给一支球队带来巨变，其他运动都没那么夸张。

格伦菲尔德：刚拿下1985年状元秀的三四天时间，尼克斯就买了三四千张季票。

范甘迪：真正顶尖的球员能无视时间一直赢。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如果你选了勒布朗-詹姆斯，工资帽会大大压缩他对球队的真正价值。我知道他的工资已经很高，但如果没有限制个人顶薪，我猜勒布朗可以占到骑士80%的薪资空间。

法尔克：勒布朗签热火的时候，你觉得他的价值跟波什应该相等吗？那么他的工资为何跟波什一样呢？是顶薪规则变了。当乔丹签约的时候，还没有顶薪规定。他的价值轻而易举就能达到年薪一亿。后来乔丹告诉我，他一直不想让我对雷因斯多夫说明他想要的价格。他只想知道，在没施压的情况下，公牛到底觉得他值几个钱。所以等到自由市场开始，他指示我别给任何球队报价。当公牛打电话来问想要多少钱，我对雷因斯多夫解释称，乔丹想让公牛拿出最好的报价，他只需要同意或者否定即可，就像密封投标一样。

艾索拉：他没理由不拿自己的成就开价，他们还是一支强队，乔丹在96年夏天还在巅峰，所以（雷因斯多夫）必须大出血。那几乎就像是服务费，但（公牛）也能得到潜在的回报。如果他们对乔丹报低价才是疯了，乔丹会加盟尼克斯的。

法尔克：雷因斯多夫是个聪明人，他对我说，“大卫，这可能是你对我说过的最蠢的话了。我不可能那么做。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报错了价，就会失去史上最伟大球员，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我说，“听着，这是迈克尔想要的。”他说，“我可以给你第一个我觉得合理的报价，然后你来判断一下。”我说，“也行。”随后，他就提出了体育史上最著名的问题之一：“第一个数字是2吗？”然后我们都沉默了很长时间。我说，“不，第一个数字不是2。”我们都清楚，这不是开玩笑的，我在要求他拿出比联盟第一高薪还要高45%的价格。勒布朗的薪水比科比高45%吗？从来没有。雷因斯多夫思考了许久。当晚，在他考虑的时间里，我们跟切克茨聊了聊。

切克茨：我只说，“所有空间都能用上，只要迈克尔能来。”

* * * *

尼克斯的问题是，“所有能用的空间”也就是945万。哪怕乔丹把剩余空间全占光，他的薪水也不会是联盟第一，更别提配得上他的成就了。加盟尼克斯的话，除非有其他办法每年向他的银行账户注入数千万美元，不然乔丹的工资肯定超低。

早在1987-88赛季末，刚打出个人最佳表现、并成为传奇扣篮王的乔丹重新谈了自己的合约。他与公牛签了八年2600万的合同，起薪215万，到1996年夏结束。

法尔克：1988年，乔丹的合同还剩三年。不是自由球员的话，他拿不到自由球员的价格，就必须重谈合约。他的首年合约是我第一个老板谈的。那大概是NBA历史上最烂的合同之一。

史密斯：乔丹的新秀合同，是我印象里公牛重签过的唯一合同。

法尔克：在乔丹之前，NBA哪有什么营销。那在职业球员、特别是职业篮球运动员里是闻所未闻的。

阿马托：我们把乔丹当作了一个终极销售员，他的确做得非常成功。

怀斯：乔丹从他1988年合同里拿到的薪水就跟从Hanes内裤广告里拿到的报酬一样。

乔丹和斯派克-李

* * * *

到乔丹1988年合约的第三年，也就是1990-91赛季，他拿下了自己第一个冠军，NBA与NBC（四年6.01亿）和TNT（四年2.75亿）的高额转播合约也开始生效，其电视转播收入几乎翻了四倍。结果就是，与收入直接挂钩的工资帽首次飙升至八位数。

艾索拉：那些球员都难以置信。他们在80年代被选中，到1996、97、98年，他们已经难以相信当时球员的身价了。

法尔克：当球员为了安全感，想靠这个体系签下长约，那为什么想要改变它吗？

阿姆斯特朗：但是联盟增长强劲，电视转播是主要推动力。来钱更多了，每个人——老板和球员——都想分到更大的蛋糕。

* * * *

尤因和查尔斯-奥克利

如果乔丹签约尼克斯，那他就会在体育界最大的舞台上失去一个绝佳陪衬。虽然他和乔丹是密友，但乔丹享受对尤因和尼克斯的统治——那是一年一度的百老汇级对手戏。

公牛在1991年首轮横扫尼克斯，导致尼克斯请来莱利坐阵，打造了一支铁血队伍，在1992年把公牛拖进了七场生死战。1993年，尼克斯在东部决赛2-0领先公牛。G1之后，乔丹跑到大西洋城赌博的事情臭名昭著。

公牛随后取得了四连胜，包括在麦迪逊那场被誉为“查尔斯-史密斯之战”的G5，当场比赛最后，这位尼克斯前锋错失了四次可能扳平比分的上篮。这堪称90年代东部季后赛的缩影。公牛拿到第三个冠军，而乔丹在休赛期宣布第一次退役。

由于无法为纽约带来一个冠军（这也是他名人堂履历上的唯一遗憾），莱利在1995年休赛期辞职。据说他拒绝了300万的年薪——当时的最高价——理由是“对钱没有一点兴趣”，他想要的是控制权。但切克茨说，莱利想要的是股权。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分手无可避免，尼克斯在提出违规招募的抗议之后，最终把莱利送到了热火，换回了一个首轮签和100万现金。

不管怎样，莱利带走了他在自由球员中的声望和吸引力，这后来也体现在了热火的建队之中。但纽约仍是乔丹最喜欢打球的地方。

艾索拉：每次来花园打球，他都自带光环。我们总强调他是个纽约客，他总愿意来这里上演精彩好戏。

阿姆斯特朗：每个人都爱在纽约打球，因为这里的氛围很不一样。所以，纽约球迷懂得尊重表演者，他们真的很棒。拜托，莱利是他们主教练，他们还有尤因，尼克斯是当时联盟最强球队之一了。

范甘迪：从莱利教练加盟到乔丹第二次退役，公牛和尼克斯之间的竞争真的很激烈。但对我们来说很不幸的是，在乔丹生涯期间，我们一直未能突破他这一关。

艾索拉：他真的热衷击败尼克斯。我总觉得，那家伙就是能找到方法击败你。你不可能在系列赛赢他四回。

切克茨：没人能拥有他那样的意志，特别是当他身处花园……大卫当时承诺会尽快给我答复。

* * * *

在斯派克-李1997年出版的篮球回忆录《最佳席位》中，乔丹说的很清楚。“纽约就在下面等着。只等公牛搞砸这一切。”他这样告诉李，他说自己的确可能去尼克斯，只要条件成熟——比如杰克逊跟他一起来。（通过各自的代表，乔丹和雷因斯多夫都拒绝为本文接受采访。杰克逊并未回应置评请求。）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为乔丹开价，让他觉得离开公牛是值得的，是前所未有的艰巨任务。

《纽约时报》畅销书《乔丹法则》一书的作者史密斯1997年在《芝加哥论坛报》报道称，尼克斯和喜来登酒店的所有者ITT集团负责完成这一艰巨任务，包括请艺术家定制了23号尼克斯球衣。史密斯说，ITT集团打算出价1500万，让乔丹做他们旗下酒店的代言人。

据史密斯表示，这一计划是法尔克想出来的。

表面上看，这种做法违反了劳资条款禁止任何通过“赞助商、商业伙伴或第三方”支付“篮球服务”的协议的规定，是对工资帽的非法规避。NBA肯定会严格监管。想想吧：NBA曾经作废过规模更小的合同，包括中锋克里斯-杜德利的，他在1993年与开拓者签下七年合约，但联盟声称其合约结构规避了工资帽规则，因此需要作废。最终NBA没打赢这场官司。

三年后的1996年，霍华德跟热火签下1.05亿合约的两周后，NBA又声称其违反工资帽规定无效。联盟主要论据是，热火先跟自家自由球员莫宁达成了私下协议，他们也没有足够资金签霍华德。在联盟、工会和热火三方对峙后，霍华德最终以同样的价格重回华盛顿子弹。

但乔丹不是霍华德，他是NBA的饭票，而纽约是NBA最大的市场。考虑到工资帽限制，尼克斯高层打算到法尔克在华盛顿的办公室进行游说，除了乔丹之外，还可以聊聊他别的客户。

结果，在7月11日切克茨和格伦菲尔德抵达华盛顿之时，里迪克-博维和安德鲁-格洛塔在麦迪逊的拳击比赛演变成一场观众席上的斗殴。切克茨还没进法尔克办公室，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后者正关注着花园第14层看台上的混乱场面。他立刻掉头，坐私人飞机回到纽约，应付市长鲁迪-朱利安尼（后来特朗普的私人律师）等人的怒火。切克茨没法亲自游说乔丹加盟尼克斯，格伦菲尔德还得继续。

格伦菲尔德：有四五支球队正排队等着跟法尔克的客户见面，他们的对话更多在朱万和其他客户身上，没提到乔丹的名字。

不管怎样，切克茨在规则范围内所能做的，就是给乔丹开出薪金空间允许的报价。直到现在接受电话采访时，切克茨也说他的确这样做了。

切克茨：我不是反对大卫的说法，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但我的确告诉他，我们需要在24小时内作出决定，在这个体系里我们只能拿出固定比例的资金。

史密斯：公牛知道他哪儿也去不了。如果尼克斯搞任何阴招，会招致严厉处罚。从公牛和其他信源那里，我听到的就是，尼克斯的确在想花招。比如乔丹拿个100万底薪，然后——你知我知的——他就成了斐济某个海岛的主人。

切克茨：大卫-法尔克告诉我们，在工资帽限制之下继续加码，让母公司给他们开一个丰厚的资产组合，比如期权或套间使用权什么的。

法尔克：我不记得谈过与ITT集团签约的事情了……我也不记得有谈过辅助性收入的问题。我只能说，假如我真觉得有和尼克斯认真谈判的必要，作为一个可能比世界上任何都了解工资帽体系的人，我肯定会努力探究这体系有多少灵活性。

切克茨：我想澄清这一点：我们从没提出过那样的条件。那是违规，NBA会插手算清帐的。而且ITT自己也会受到股东的审查，因为这是在剥夺他们手中酒店业务的价值。所以，这是法尔克的主意，不是我的，我也从没拿这个当条件。

兰德·艾拉斯科（前IIT集团主席兼CEO）：不，我们刻意规避了这一点。真正的诱惑所在还是纽约，这是我们的优势。事实上，尼克斯都不住喜来登酒店，他们已经与丽晶酒店有协议了。我们没开这种特殊条件，斯特恩对此也一直很严厉。他很爱NBA，但我不认为他同样爱那些集团老板。

切克茨：我们没跟NBA讨论过，因为我知道总裁和他的办公室会是何种反应。那会被算到工资帽里。如果母公司想开条件，就算是在纽约瑞吉酒店免费住一晚，我保证联盟也会把那算进工资帽第一条里。

格拉尼克：在NBA不能那么做生意，因为我们清楚，规则对每个人都生效。

* * * *

28支球队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没有乔丹，或是像乔丹一样的球员。而乔丹有法尔克，后者仍相信，经纪人的任务很简单：给自己的客户谈下符合他身价的薪水。但乔丹的价值太大了，哪怕是法尔克也难以界定，哪怕他的客户在1996年夏天一共签了4亿的合同。

阿马托：特别是对顶级球星，我们总在谈论这种额外报酬。你只需要证明，你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规避工资帽和合同上限。比如奥尼尔跟魔术签约，但他同时也跟安利签约。这两家的老板都是一个人（安利创始人理查德-德沃斯）。但他签了魔术之后再谈，就没关系了。当时迪士尼还想买湖人呢。我跟当时的迪士尼总裁麦克-奥维茨谈判过，他说，“我们会引进沙克，就做这样的事。”所以，谈判时会有很多这样的对话，但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该怎么定义……

法尔克很有创意，也非常积极，我相信他在尝试——或至少在考虑——这么做，以对公牛施压，要他们拿出更多钱。他愿意为客户的最大利益用尽手段。所以，不管规则怎么写，他都尽可能地利用它。如果在不打破规则的情况下稍稍变通规则，那就去做。这种事太常见了。

* * * *

法尔克与雷因斯多夫通完话后，协商并未完成。而在与切克茨谈过之后，他第二次与雷因斯多夫通话，现在后者知道自己要留住第一人该付出怎样的代价了。他知道，合约的起始数字得是“3”。于是，他们就这样谈成了。自由市场于7月11日晚间开启，乔丹和公牛在7月12日签下了一年价值3014万美元的合同。不管雷因斯多夫是否知道尼克斯可能提供的任何潜在附加收入，乔丹都拿到了当时美国体育史上最大的单季合约。

法尔克：雷因斯多夫知道我们和尼克斯谈过。我不喜欢遮遮掩掩，我是直率的。杰里知道，问题不在于另一支球队催促我们选择，而在于他得如何迎合迈克尔。

格伦菲尔德：谁会对乔丹不感兴趣呢？我不知道尼克斯曾经多么接近签下乔丹，我想他们是利用尼克斯作为筹码，把最终价格推高了一大截。

怀斯：上次我采访莱利的时候，他告诉我，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妥善建设球队，帮帕特里克拿个冠军。尼克斯从未帮尤因找到一个名人堂级的帮手，等找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下坡路了。

艾索拉：球队利用尼克斯做筹码，这几乎像一个甩不掉的笑话。但如果乔丹来了纽约，一切就不一样了。

史密斯：法尔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为客户创造尽可能多的优势，是他的工作。

法尔克：我的目标就是让乔丹经受住时间考验，表明他就是最伟大球员。事实上，过了17年才有人超过他这份薪水（科比在2013-14赛季的3050万年薪），让我觉得我的工作完成得不错。

* * * *

1997年，在一个看上去与错失乔丹无关的动作中，ITT集团将MSG体育娱乐公司50%的股权卖给了其合作伙伴美国有线电视公司。

虽然乔丹没有换队，但1996年的夏天还是永远改变了NBA。乔丹在公牛又拿了两个冠军，终结了最伟大球员的悬念。尼克斯没有把钱都堆在乔丹身上，而是签了休斯顿和克里斯-柴尔德斯，交易得到拉里-约翰逊。他们在1999年重回总决赛。同年，詹姆斯-多兰取代其父查尔斯，成为了MSG集团主席。自那之后，1973年以来就再未夺冠的尼克斯成了NBA输球最多的球队。

悲惨的不只是输球。在本赛季的意外复兴之前，尼克斯在混乱和低迷之中动荡不已，多年前曾吸引着乔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或许是受到乔丹的启发，自由巨星——特别是2010年的勒布朗、韦德和波什，以及2019年的杜兰特和欧文——都曾被传为尼克斯救世主，而他们都签了别队。当杜兰特在自由市场签约对面的篮网，这成了尼克斯堕落的象征。杜兰特说，如今在年轻人眼里，尼克斯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他们不“酷”了。

怀斯：那时报道尼克斯的媒体都觉得，“天呐，尼克斯搞了大事情，签下大妈约翰逊了！”还有一个渴望证明自己的内向控卫，一个能进史上最佳之列的射手。就算他们不能打倒乔丹，至少也能让他陷入鏖战。

洛里-哈马莫托（1996年的尼克斯公关负责人）：我来之前，尼克斯是所有球队嫉妒的对象，因为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是顶级的。在联盟会议上，尼克斯的人会一起吃饭。我的天，他们会带上所有人吃饭？其他球队都不这么做。这就是赢球传统，这就是职业。

怀斯：麦迪逊广场花园成为篮球麦加的原因只有一个：来这里的感觉很爽，像一次朝圣。但这不是你生活，留下的地方。纽约不是一个很好的自由球员目的地，这么多年来都不是。哪怕花园在篮球人心中的地位还是那么特殊，可为这支球队效力则是两码事。尼克斯几乎与这座球馆不再相关了。

* * * *

最重要的是，1996年的夏天改变了联盟规则，不管是字面意义上的，还是象征意义上的。它在球队和媒体中创造了一些流行词：薪资空间、到期合同、招募会等等。这些东西在1996年以前或许存在，但并不是球队建设过程中的必要部分。1999年劳资协议最终增加了顶薪和奢侈税规定，也是规范体系的措施。

这是NBA食物链变革的种子，最终球员掌握了所有主动权。就像乔丹在公牛的最后两季都只签一年合同一样，杜兰特在勇士一共三次拒绝球员选项。

阿马托：沙克是球员掌管自己命运、塑造球队未来的开始。那之前没有这种现象发生，而现在已经很常见了。看看勒布朗做了什么吧，他改变了热火，骑士，然后又去了湖人。

格伦菲尔德：在90年代以及那之前，很少有顶级球员换队。到大约90年代中期，球员流动性增加了一些，因为自由市场上钱太多了。

怀斯：休赛期不仅在继续增长，而且是指数级增长。现在人人都在谈论休赛期。能签这个人吗？能签那个人吗？总会有惊天交易发生。雷霆这样的小球队2012年带着三个未来名人堂球员打总决赛，现在这三人都离开了——太疯狂了。这就是球员流动。现在的NBA休赛期已经比任何赛季都精彩。沃神，上帝保佑他，他真是洗澡都不忘接电话。

范甘迪：以历史的视角看，很难想象乔丹会去纽约。但以现在的视角看，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法尔克：我们以一己之力让NBA的薪资体系发生了巨变。

史密斯：乔丹加盟尼克斯是很棒的虚构故事。它充满了一部优秀小说情节需要的元素，而且还是真实事件改编的。这件事确实有可能发生。